初秋的波兰华沙，第十四届肖邦国际音乐节期间，一场极为特别的钢琴独奏音乐会在华沙老城中心的圣十字大教堂悄然举行。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音乐会。首先，演奏会举办地圣十字教堂是供奉“钢琴诗人”肖邦心灵的“圣地”；其次，演奏会演奏的乐器是肖邦本人从1843年开始使用过四年的普莱耶尔立式钢琴；最后，演奏者是匈牙利“钢琴之王”李斯特的第五代嫡传弟子、波兰政府颁发的“肖邦护照”获得者阿历克斯·西拉西。

钢琴家 Alex Silassi 演奏普莱耶尔立式钢琴

值得一提的是，这架珍贵的普莱耶尔直立式钢琴也是亚历克斯本人的私人收藏。借肖邦用过的钢琴“回归原主”之机，第十四届肖邦国际音乐节主办方破例将独奏音乐会安排在了肖邦心脏安放的圣十字大教堂（此前从未在此举办过音乐会）。

肖邦的不幸之心

肖邦的一生短暂而又不平凡，他那“炽热的爱国主义”在他逝世一百年后仍然面临诸多不幸……

1849年，肖邦去世几个月后，其姐姐路德维卡遵照他的遗愿，取出他的心脏，放入装满白兰地的玻璃瓮中，带回波兰安葬。然而，姐姐并没有遵照他的遗愿在“回国”后将其下葬，而是选择在1879年将其安放在华沙圣十字大教堂的圆柱上。此后，这根圆柱因安放肖邦的心脏而成为波兰人的骄傲，并在1918年波兰独立后成为国家的精神象征。不幸的是，二战的爆发，再次使他的心脏处于危险之中。

1939年，德国纳粹入侵波兰，他们可以打败波兰军队，却怎么可能彻底摧毁波兰人民的精神和战斗精神呢？具有重大意义的象征——肖邦成了最大的目标。他们毁掉了瓦津基公园1926年竖立的肖邦雕像，严禁演奏肖邦的音乐。毫无意外，他们把肖邦的心脏也作为目标。华沙起义期间，德军想把肖邦的心脏取走毁掉。不料，一位名叫舒尔茨的德国牧师深夜到访，请求波兰同事让他把心脏带出战区妥善保管。经过反复商议，牧师们一致同意让舒尔茨把肖邦的心脏带出波兰，但舒尔茨后来把心脏交给了纳粹党卫军高级军官海因策·莱因法茨。 应该说肖邦还是幸运的，因为海因策·莱因法茨本人就是肖邦音乐的崇拜者，他认为毁掉肖邦的心脏是不人道的，所以就把它保存在了纳粹总部。最危险的地方竟然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谁也想不到，救下肖邦心脏的竟然是一个德国人。

华沙起义后，领导镇压华沙起义的纳粹党卫军司令埃里希·冯·登巴赫-热列夫斯基为了向波兰人民表示善意，弥补战争期间犯下的滔天罪行，将肖邦之心送回波兰。最终，二战结束后的1945年10月17日，肖邦之心正式被送回圣十字大教堂。移交当天，华沙街头空前盛大，沿途人们挥舞着波兰国旗，向运送肖邦之心的车辆投掷鲜花。直到今天，盛放肖邦之心的玻璃瓮仍然妥善地安放在教堂的柱子上，供世界各地的肖邦爱好者前来朝拜。

圣十字教堂里的肖邦之心

李斯特后裔对中国的热爱

作为“钢琴之王”李斯特的第五代弟子，亚历克斯·西拉西与我国渊源颇深。他的祖父曾基·伊莫曾是一名指挥家，1952年曾率匈牙利国家人民艺术团来华巡演两个月，是匈牙利与我国建交后第一代访华艺术家，受到毛主席、周总理的接见。他的家中至今还保留着中国领导人送给祖父的礼物。

从小，阿历克斯就听祖辈讲述难忘的中国之旅，这让他从小就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深的向往和亲近感。作为一名钢琴家，阿历克斯曾多次在中国举办音乐会，最近一次是2016年8月在中山音乐厅举行的“匈牙利狂想曲——钢琴之王的浪漫主义”钢琴独奏会，以纪念李斯特逝世130周年。作为此次展览的联合策展人之一，他不仅借出了自己收藏的李斯特最喜爱的埃拉德古董钢琴作为展品，还在独奏会上演奏了全套李斯特作品。

正宗的“肖邦之声”

我听过不少当代钢琴大师演奏肖邦的作品，但使用的乐器都是现代钢琴。毕竟现代钢琴在结构、声音、音色上都和肖邦时代的直立式钢琴截然不同。肖邦自己演奏的钢琴会是什么样的呢？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了。

独奏会的原定场地是将钢琴摆放在安放肖邦心脏的圆柱前，但因为圆柱位于教堂入口左侧，主办方试了又试，无法将座位安排在圆柱周围，于是决定将肖邦曾使用过的1843年普莱耶尔直立式钢琴摆放在教堂中央的金色祭坛前。对于波兰这个天主教国家来说，每位进入教堂的信徒都需要走到祭坛前，画十字鞠躬后才能入座，即使是音乐会也是如此。

肖邦演奏过的具有历史意义的普莱耶尔钢琴

晚上10点，独奏会正式开始。现场气氛庄严，只有两盏聚光灯照亮了棕红色的普莱耶尔古董钢琴。伴着观众的掌声，钢琴家亚历克斯缓缓走到舞台前方，向圣坛划出十字架，坐在钢琴旁。独奏会开始了。在40分钟的独奏会中，亚历克斯一共演奏了9首作品，包括肖邦的摇篮曲、玛祖卡舞曲、序曲、即兴曲和圆舞曲。音乐中没有停顿，整个演出完全由独奏家对音乐本身重要性的独特诠释串联起来，是一场流畅而令人享受的表演。

演奏前，Alex提醒我，唯一担心的是在如此高大空旷的教堂里演奏会不会影响音质，因为肖邦自己的普雷耶尔立式钢琴太安静了。原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从第一个音符开始，我就沉浸在这架拥有170多年历史的立式钢琴轻盈、星光般的声音质感中。得益于教堂天然的高音结构，钢琴声在空灵的教堂里显得格外清脆悦耳，余音不但无损，还平添了几分圣洁的韵味。

由于这架普雷耶尔古董钢琴为亚历克斯私人所有，并由他亲自调音，他的演奏彻底颠覆了我对肖邦音乐的固有认识。相比于之前听过的用现代钢琴弹奏的“扩音版肖邦”，只有弹奏他亲自使用的古董钢琴，我才能体会到肖邦指尖那略带忧郁的诗意；理解他为何能用钢琴的声音模仿透明的雨滴；理解“钢琴诗人”骨子里带着民族情怀的浪漫主义。

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亚历克斯以三次返场结束了这场独一无二的音乐会。在安放肖邦心脏的教堂里聆听肖邦钢琴演奏的美妙音乐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人生体验。

文 | 王嘉

2018年9月21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报B7